国粹派与西洋范儿交相辉映

　　翻开苏州档案局《馆藏旧时商标选》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或古朴或时尚的商标，当年印在商品上，想必非常夺人眼球。晚清民国时期，西风东渐，此时的商标，文化特色相对纯粹，要么是经典国粹，要么是典型的西洋范儿，中西合璧的较少，表明在大众消费领域，两种文化的融合程度还不够深入。

　　有的商标大打民族牌：苏纶纺织厂的商标是传统的天官赐福图案，天官身后有仕女打扇，一派锦绣富贵气；文华织袜厂商标上，枝叶虬劲的桃树上结着大红桃，寓意“寿”，树上盘旋着一只蝙蝠，寓意“福”；太和面粉股份有限公司的商标是龙凤呈祥；太平火柴厂的商标是财神赵公明，身披铠甲，手执钢鞭，左手托着一摞元宝；张祥丰糖果号的商标是宝瓶里插着三支短戟，寓意“平升三级”；久纶毛巾厂的商标是太极双鱼图，上写“国货”二字。

　　有些商标则近乎舶来品：苏州勤业纱厂的商标是一只天鹅在星光闪烁的夜空中飞行，西洋画法充满童话梦幻色彩；同裕顺记缎带花边号使用了扑克牌的红桃图案，还写着英文“trade mark”(即商标之意)；天丰面粉厂的商标是一只狮子和一匹马抬起前肢，搭在盾牌上，明显模仿英国王室徽标；稻香村的众多商标中，有一幅是两辆自动收割机正在金黄色的麦田里收割，收割后的土地上，翻耕的拖拉机划出道道深沟，准备下一季的耕种——这是当时大多数中国人闻所未闻的机械化生产的场面。

　　这些商标是苏州工商业的一个缩影：织染业是主体，但火柴、香烟、汽水、水泥等产业也在发展。苏纶纺织厂的前身为晚清状元陆润庠创办的苏经丝厂和纶纱厂，创办时间比大名鼎鼎的张謇大生纱厂还早一年，为中国民族工业的创始企业之一；鸿生火柴公司使用宝塔、飞轮、采花和雄鸡商标，创始人正是后来人称“火柴大王”、“毛纺大王”的实业家刘鸿生，1920年成立的鸿生火柴公司是他创办实业的起点；始创于清乾隆年间的食品业老字号稻香村，其糖果、百子喜糕、酥糖、虾子酱油和玫瑰花酒等商标，设计精美，风格时尚，是当时商标中的佼佼者。

商标背后的商业力量

　　百花齐放的商标背后是资本在整合社会资源——晚清民国时期，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，成为推动中国社会前进的一股力量。

　　“如果我们以这些商标作为起点，探究晚清民国的商业运行，最值得大书特书的，是苏州商会，这是一个在苏州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行业自治组织，一方面与官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，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地方自治的发展。”苏州市档案局(馆)保管利用处处长林忠华告诉记者。

　　晚清推行新政，其中重要一项就是振兴商务，奖励实业，鼓励组织商会团体。苏州商会正是在这种背景下，于1905年成立。脱胎于封建社会，商会成立之初自然难免官商一体，主事者多数是有功名者。档案馆内有一张为成立商会在京城活动的礼单，御膳房、南书房、乾清门、奏事处和御前等处各送六至八两银子不等，跑关系跑到皇宫里，可见商会能量之大。商会第一任总理尤先甲是进士，曾在礼部任职，后因父丧还乡不复做官，在苏州从事公益及经商。他是典型的绅商，既有功名又有产业，绅商们把官府和社会底层结合起来，在城市中起到了一个稳定器的作用。

　　商会很快成为苏州商业的中枢机构。统计显示，仅吴县一地，商会就有95个行业的店铺4000家以上。商会做了哪些工作呢？林忠华搬出了6大本厚厚的苏州商会资料汇编，有些材料让人对商会组织的严密和高效刮目相看：1906年商会即开始统计苏州市场行情，包括金银、丝茧、绸缎、棉布、米谷、烟酒等18个门类210种商品的价格，每5日一统计，堪称中国最早期的CPI调查。商会还组织苏州商人和商品赴国外参加各种展会，包括巴拿马万国博览会、爱尔兰德博林赛会、俄国森彼得堡赛会、日本东京博览会、比利时万国赛会等，其中沈寿的苏绣《耶稣像》在万国博览会上荣获一等奖。在传统社会，商务纠纷的审理主要操之于官府衙门，难免有敷衍拖延、胡判乱断，甚至徇私舞弊的情况，而商会则有权调处商事纠纷并得到了清政府立法承认。苏州商会成立之初就设立十余名理案议董专门负责处理商事纠纷，并有详细的实施办法。此外，在行业自律、制定税率、赈灾救济、教育办学等社会事务方面，商会也发挥了巨大作用。“公社”一般被认为是舶来品，但是苏州在1909年，即辛亥革命前2年，就成立了观前市民公社。至1927年，苏州城内共有27个市民公社，工作包括疏浚河道、修路筑桥、建置路灯等市政建设，以后又逐步扩展到卫生消防、治安及社会福利事业。这些公社只隶属于苏州商会而不受地方政府干预，这也受到了官方的认可。

　　因为苏州是晚清江苏的省会城市，也因为对社会各项事务的全面参与，苏州商会成为重要的政治力量。档案馆专门举办了一个关于苏州商会的常设展览，记者从展览中看到，晚清请开国会，商会积极参与；辛亥革命后，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，商会发去贺电；一战后巴黎和会将德国在山东特权转让给日本，商会给中国代表团发电报，请求抵制和约，并领导了当年6月8日的全城罢市，抵制日货……商会实力之雄厚，对社会生活参与之深，着实令人惊叹。

　　与国际巨头打商标战

　　注册商标的目的是宣传商品和维护权益，《商标选》中就有不少商标纠纷的案例，有的还是与外国巨头的商标战。

　　创立于清嘉庆年间的恒孚银楼至今仍是全国知名的老字号，早在清光绪三十二年(1906)——中国第一部成文商标法规《商标注册试办章程》出台仅仅2年——恒孚银楼老板程春就向商会投诉，上海正丰永银楼冒用其“上”字牌商标。原来，“上”字取自恒孚创始人程上庚的名字，该店赤金都打“上”字标记，而正丰永银楼亦在赤金上打“上”字，造成了商标混淆。因事实清楚，正丰永被裁定停止侵权。

　　公信号和宝昌厂面对的则是国际巨头。林忠华给记者讲述了这两起官司：1936年2月，公信号的主人金万龙给吴县商会发函，称其生产的田澧氏鱼罩牌洋烛，被英商亚细亚白礼氏蜡烛公司起诉，指控其仿造亚细亚的船牌蜡烛商标。从函件中可以看到，公信号于1932年生产鱼罩牌洋烛，该产品参加江苏全省物品展览会曾获优等奖状，英商起诉主要是商标的总体设计风格与其相近。2天后商会回函，从中可以发现，公信号没有按照民国的《商标法》进行商标注册。同年5月15日，金万龙发函要求退出商会，他称饱受英商势力压迫，屡次上诉衙门均维持原判，财力无法支撑，因此在4月间将公信号盘给升记营业。

　　那么亚细亚公司又是什么背景呢？原来亚细亚火油公司是英、荷两国联营的壳牌石油公司的子公司，19世纪上半叶垄断亚洲特别是中国的销售市场。白礼氏蜡烛公司是亚细亚在上海开设的一家下属公司，《商标选》里的宝昌蜡烛厂也被其起诉过。宝昌蜡烛厂的“太公牌”商标为姜子牙骑在羊背上，手持烛台，而白礼氏蜡烛公司的商标为一老者骑在兽背上手拿烛台。因为“太公牌”此前依法注册，所以最终将手持烛台改成手持宝剑，总算保住了自己的品牌。这样的案例看了让人心情复杂，就商业模式而言，西方既是入侵者，也是启蒙者，在冲垮了中国传统经济的同时，也在逼迫和引领中国民族现代工商业起步。

　　百年来世事变迁，经历建国初的公私合营和新世纪以来的转企改制，很多商标湮灭了，有些则历经时间打磨成金字招牌。稻香村美食，不仅是外地人到苏州旅游的首选纪念品之一，而且在北京和上海等地生根开花；清雍正年间在苏州阊门外开张的雷允上药店，使用的九芝图商标，至今仍然是全国著名商标；而像饭店松鹤楼、药店王鸿翥堂等，仍然坐落在苏州最繁华的观前街上正常经营，诉说着自己的百年辉煌。